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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是一座雕像

2018-04-03 10:53:05来源:国搜河南  

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0年了,我仍然会时常想起他——而且时间愈久思念愈深。每当想起父亲,眼前就会出现一幅画面:他就站在他坟前的一个土岗上

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0年了,我仍然会时常想起他——而且时间愈久思念愈深。每当想起父亲,眼前就会出现一幅画面:他就站在他坟前的一个土岗上,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火车头棉帽,两边折上去的护耳在风中摇摆,抬着右臂,微张着口,满面笑容地和我打着招呼……

已经几十年了。这幅画面源自令我终生难忘甚至是撕心裂肺的那次离别。

我家住在不算太偏远的农村,父亲直到30岁上才有了我。在我之前,母亲曾经生过两个孩子,但都不幸夭折了。可知我的到来,给父母带来了多大欢乐。我从小就是个乖孩子,喜欢读书,上学后一帆风顺,到1965年又考上了省里的重点高中。当年谁都知道,进了这所高中,一只脚就已迈进了大学之门。我兴奋地憧憬着未来的光明和灿烂,父亲的心中也陡增了无限的骄傲和希望。

可是,这一切都在一年之后发生了突变。“文化大革命”爆发,学校解散了,所有学生都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。我家在农村,自然是重回我做梦都以为会离开的那个贫困农村了!

离校那天特别凄惨。大家背着行李涌出校门,谁也不说话各自上路。开始还三五成群,待走出县城,就剩了我独自一人。四野一片寂静,天色也凝重起来,先是阴云四合,冷风袭人,继而落下细碎的雪粒,不远处的村庄迷迷蒙蒙。风又紧了,在道旁的树梢上凄厉地呼啸。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挣扎:十年寒窗,十年梦碎啊!我不知道前途在哪里,更不知道过一会儿回到家里如何面对父母,只有无声的眼泪和着雪水在脸上流淌……

终归还是进了家门。父亲露出惯常的微笑,从我肩上取下行李。但我能看出,他那意在安慰我的微笑却显出几分凄凉,而且从他的神情中也能感到些许失望。

我无话可说,也不想说话,第二天就到生产队上工了。我只是拼命干活,想为家里多挣些工分,从此以后也只能这样了。工余时间就钻在屋里练习画画,或者晚饭后独自跑到村外,在寒风中对着茫茫黑夜拉几首悲凉的二胡曲。

我不说话使家里的气氛凝重起来。父亲尽量多的絮叨一些家常话,让我觉得一切一如既往,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,但也并不刻意与我谈什么。母亲本就不爱说话,仍然一如既往地忙着家务,只是神情有些变化,除了以往我熟悉的慈善和满足,现在多了些忧郁和悲凉。她好像有意回避着我,需要和我说话时立即转为笑脸。我知道这一定是父母商量好的,决不触碰我的敏感神经,好让我慢慢适应过来。

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熬着。想不到两个月后,一个机会突然出现了,征兵的军人来到村里。我知道这是此生唯一的机会,就毫不犹豫地偷偷跑去报了名。

从登记室出来,我却万分为难了:该怎样向父母开口呢?

之所以万分为难,原因有二:一是当兵对我的整个家族,是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痛。我从小就听奶奶和父母讲过,当年爷爷最大的骄傲是我的伯父。伯父打小在外婆家长大,那是一个大户人家,虽然已经败落,但依然全力供伯父读书。后来冯玉祥的队伍征兵,伯父听说这是救国的军队,便毅然投笔从戎,还刻意将名字改为“献丹”——取“留取丹心照汗青”之意。与伯父相约入伍的是本村的一位同学好友,后来成为我的大舅。到蒋冯阎“中原大战”爆发,大舅阵亡,伯父负伤。伯父回家治伤,不幸感染伤寒不治身亡。这已经够惨了,而更惨的是年迈的爷爷眼看希望破灭而忧愤成疾,竟然先伯父一天撒手西去。家里连续两天抬出两口棺材,撇下奶奶、大娘和6岁的姑姑、14岁的父亲,真真是天塌地陷啊!

大舅的阵亡通知送到家里,要外爷去县城领抚恤金。外爷是个典型的老式农民,少言寡语,只知道干活、节俭、攒钱。那天从县上领出的22块大洋,装在统一制作的布兜里。22块大洋在当时,即使对殷实人家,也是一笔很大的财富。外爷拿着它一路回家,越走心里越不是滋味——这可是我儿子的一条命啊,我咋能去花这钱?!到了洛河渡口,外爷望着无声的一去不返的流水,悲痛之情到了极点,一跺脚就把一兜大洋扔进了河里,独自坐在河边大哭起来,一直哭到天黑。

伯父、大舅还有爷爷的事,父亲给我讲过多次,每次都不忘一句话:“好铁不打钉,好男不当兵。”可是我,现在居然要去当兵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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